意 兴
意兴为诗之母,诗是意兴的产物。
先有意兴后有诗,无意兴也可写诗,却很难写出好诗。
正常情况下,有了某种感动、某种感悟、有了记录和表达的冲动,才会去写诗。
在创作中,极少有一下子就构思好整首诗,一挥而就。
更多的是,先写下最打动作者自己的一句或两句诗,然后在这个基础上,根据这一句或两句诗的平仄、押韵、位置,扩展成篇。
例
使至塞上
王 维
单车欲问边,属国过居延。
征蓬出汉塞,归雁入胡天。
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。
萧关逢候骑,都护在燕然。
从“文本生成”的角度讲,我推测王维首先是看到了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这个景象后,内心有了感动,他要把这种独特的印象和感悟记录下来。经反复吟咏,固定成这两句,才有了将其扩展为一首完整五律的动机。
因这两句是仄仄平平仄,平平仄仄平,适合放在颈联(第三联)位置,所以作者根据平仄、韵脚(圆)以及位置,构思了其他各联。
怎样使这两个好句子不突兀呢?作者采用了顺叙的办法,逐步提升全诗的意兴,在这两个句子达到高潮。
从外出的缘起,到经过的地方,看到的景色,收篇于行动结束时获得的信息。
可以说,除了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之外,其他句子都是闲笔,故意写得很淡,是为这两个句子出场做铺垫和衬托的。全诗有疏有密,布局合理,使这两句十分突出。
如果其他句子也信息量很大,就会淹没这两个句子的亮度。
在这点上,王维是非常高明的,如同山水画家。下面一首也是这样。
观 猎
王 维
风劲角弓鸣,将军猎渭城。
草枯鹰眼疾,雪尽马蹄轻。
忽过新丰市,还归细柳营。
回看射雕处,千里暮云平。
作者最先构思好的句子应是“回看射雕处,千里暮云平”这两句,反复吟诵反复修改,改到无法再改为止。因为其音调为平平(平)(仄)仄,仄仄仄平平,适合放在尾联,这是五律的典型结构。根据这一点,作者补充了其他句子,也是顺叙的办法,很轻松就抵达了全诗的意兴的高峰,并及时收住,深有余味。
除这两句之外的其他句子,都是闲笔,特别是“忽过”“还归”两个过渡句,平淡无奇。
他是故意为之。好比一位画家,先浓墨重彩画出一座奇崛的峰岭,再配以工笔的树木,将此作为画面的重点,然后用淡墨点染出云朵,再粗略画出山下的河流,远处的群山以及细若游丝的瀑布。这样的画疏密有致,浓淡有别。
因此构思的时候,要把最有意兴的一句(绝)或两句(律)写好,再构思别的句子。这是写作的方法论之一。
饯别王十一南游
刘长卿
望君烟水阔,挥手泪沾巾。
飞鸟没何处,青山空向人。
长江一帆远,落日五湖春。
谁见汀洲上,相思愁白蘋。
评:“长江一帆远,落日五湖春“两句,意兴盎然,颇为提神,“五湖春”跳出眼界之外,具有想象力。也不排除作者先想好了这两句,再写出其他句子敷衍成篇。末尾二句,以设问句结篇,把全诗的意兴延宕出去,扩展了诗境。
关于“意兴”,晋朝文学家陆机的《文赋》有所涉及,而且论述甚为精当。如下:
伫中区以玄览,颐情志於典坟。遵四时以叹逝,瞻万物而思纷。悲落叶於劲秋,喜柔条於芳春,心懔懔以怀霜,志眇眇而临云。咏世德之骏烈,诵先人之清芬。游文章之林府,嘉丽藻之彬彬。慨投篇而援笔,聊宣之乎斯文。
其始也,皆收视反听,耽思傍讯,精骛八极,心游万仞。其致也,情曈昽而弥鲜,物昭晣而互进。倾群言之沥液,漱六艺之芳润。浮天渊以安流,濯下泉而潜浸。於是沈辞怫悦,若游鱼衔钩,而出重渊之深;浮藻联翩,若翰鸟缨缴,而坠曾云之峻。收百世之阙文,采千载之遗韵。谢朝华於已披,启夕秀於未振。观古今於须臾,抚四海於一瞬。
这些论述,对进入创作状态的心理描写是大体准确的。我们正是有了种种意兴,才欲罢不能,用文字记录我们的灵感。
总结:写格律诗的入手方法和步骤:
第一,先有好句,再有佳篇。
第二,将好句子格律化,平仄、押运都符合标准,成为全诗的“锚”;
第三,确定已经想好的两个好句子的位置;
第四、将其写在一张纸上,推演出其他句子的平仄要求。
第五、依照韵谱,构思其他句子。构思的时候,考虑叙事因素。
第六、反复锤炼,直到改不动为止。